巴山蜀水间，有一种酒，唤作岳池特曲。其耿直味道酒，其性刚烈，饮之者往往面红耳赤，言语间便添了几分豪气。

我初尝此酒，是在一个微雨的傍晚。酒肆里灯火昏黄，几个短衣汉子围坐一桌，酒瓶横七竖八地躺着，杯中液体澄澈，却隐隐透着股子倔强。店主是个精瘦老人，脸上皱纹里夹着酒气，递过一杯来，道："尝尝，耿直味道。"

酒入喉中，先是辣，继而苦，最后竟回甘。这滋味颇似人生，我想。邻座一个汉子忽地拍案大笑，露出两排黄牙，道："好酒！越喝越有！"他所谓"有"者，不知是指酒量，还是指胸中块垒。岳池地方多山，山中多泉，泉水清冽，酿出的酒自然也带着山石的硬气。饮此酒者，多是些粗人，他们不懂甚么品酒的规矩，只管大口灌下，任凭那热流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。酒至半酣，便有人开始讲古，讲那些陈年旧事，讲那些死去活来的恩怨。酒液在他们喉间滚动，话语便愈发真切起来。我曾见过一个老者，独坐角落，一杯接一杯，不言不语。酒过三巡，忽见他眼中泪光闪动，却终究没有落下。岳池酒便是如此，它不许人矫情，要哭要笑，都须干脆。夜深了，酒肆里人声渐稀。我起身欲走，店主又斟了一杯："再饮一杯，此酒越到后头，越见滋味。"果然，这最后一杯，竟比初尝时更为醇厚。酒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。岳池特曲，不过是水和粮食的精华，却偏偏能照见人心。那些平日说不出口的话，咽不下去的气，此刻都随着酒液倾泻而出。世人皆醉我独醒？未必。有时醉眼看人间，反倒分明。（刘洋 王泽勇 文/图）